第48回 酒楼杀人

那个额角又突又高的汉子呵呵笑道：“这几个一进来，我孙英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。幸亏大哥教了个迷香之法，不然，对付他们还要费一番事哩。”矮子道：“董彦杲大哥真是偏心，绝门手艺只传给你，就是不肯传给我们。想想真有点嫉妒。”

“董彦杲？”李捷想起在董家村遇到的董振老人，他的儿子不是叫董彦杲吗？李捷大喜过望，对孙英说道：“兀那汉子，我认识你们大哥董彦杲。这次来，我们就是投奔他的，你们放了我们吧。”

孙英听说，笑道：“你这先生，倒会顺着杆子往上爬，我说我们大哥，你就说你认得，要是我说我们大哥的老爹，你认得么？”

李捷也呵呵笑了起来，道：“这下你可问对了，我还真的认得你们大哥的老爹，他的名字叫董振。”原来，董彦杲杀死朱高纲后，为了防止报复，就把老爹接到云门山上享清福，所以山上的喽罗没有一个不认得董振的。

见李捷如此回答，孙英着实大吃一惊。不提防这个先生模样的人，不仅认得大哥，还认得大哥的老爹，那和大哥必定是不一般的关系。想到这里，孙英客气起来：“听先生的口气，你还真的和我们的大哥有交情，不过，也不能凭你一面之词，我要将你送到我大哥处，大哥确认了，才能放你。”李捷道：“这个自然，还没有请教壮士大名？”孙英道：“小弟胃土雉孙英，”指着身后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说：“这高的名叫高脚鬼关保，矮的叫矮脚仙武国。还得委屈一下。”把嘴对二人一呶。

高脚鬼关保和矮脚仙武国拿来黑布，把众人的眼睛蒙上。龚旺受不了了，叫道：“见过什么大哥，至于要把眼睛都蒙起来吗！我就是不让蒙，也不去见什么劳什子大哥。”毕三娘瞪一眼道：“你消停点好不好？叫你蒙上，你就蒙上，废什么话！”龚旺只得把眼蒙上，和众人一起上了山。

揭开眼罩时，众人发现自己在一间大厅里。大厅里点着松油烧的灯，黑烟缭绕的。正中的虎皮椅子上，坐着一个脸黑面长，左额有一青记的人，那正是斗木獬董彦杲。李捷没有见过董彦杲，但他一想，既然是大哥，那坐在中间的必定是董彦杲。就上前一步，拱手问候：“小生见过董寨主。”

董彦杲一看，此人眼生，从来没有见过，却为何对孙英说见过自己呢？一定是为求活命胡乱编造的。董彦杲平生最恨招摇撞骗之徒，今天见李捷白日说谎，不由大怒，说：“什么时候我们见到过，分明你是假冒的！左右，先将这个招摇撞骗的家伙砍了！”龚旺道：“李大哥，认得就认得，不认得就不认得，何必假冒熟人，弄得面子不好看！”抬起头来，对董彦杲叫道：“兀那贼大王！要杀便一起杀了去，要是皱一下眉头，你爷爷就不是一条好汉！”龚旺声音洪亮，早惊动了在后边看热闹的董振。老头从暗处探头一看，认得那先生就是算卦的李捷。

董振叫道：“且慢动手！”拄着棍子走上前来，从上到下打李捷打量。李捷见到董振，也高兴异常。董振拦住说：“我儿，快，快，快把先生的绑松了，他就是救你姐姐的恩人啊。”董彦杲一惊，才想起来父亲日日念叨的算命先生，他亲自下来，把捆着李捷的绳索解了，连声说道：“在下实在不知，先生休得见怪，休得见怪。”

李捷道：“小生被官兵逼得走投无路，特地前来投奔大哥，还望大哥收留。”董彦杲道：“说哪里的话，小寨有各位英雄加入，那真是如虎添翼，如锦添花，求之不得哩。”说着，就和毕三娘等一一见过了。孙英对毕三娘道：“小弟只是云门山设在山下的暗点，专门探看利物的大小的。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。孙英接着说：“我见各位来得蹊跷，所以——”毕三娘打断说：“兄弟不要说了，你的意思我们大伙都明白了，我们还要感谢兄弟引我们上山之功哩。”说完，众人又大笑起来。大家说着话儿，不多时，董彦杲摆出筵席，众好汉分次坐定。至此，云门山英雄：

斗木獬董彦杲、毕月乌毕三娘、壁水獝董天然、虚日鼠李捷、张月鹿郭汝汾、参水猿贾龙、胃土雉孙英、大怪苏粲、二怪苏昌、三怪苏运、四怪苏长、焦大虫龚兴、吊睛虎龚旺、独眼兔蒋风、单耳猿白易、双面狸刘信、高脚鬼关保、矮脚仙武国共十八位头领坐定。

不说仰天山声势大振，却说唐赛儿、萧韶逃出京城后，带着梅彬、独孤遥和拨拨仁往青州而来，一路上，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，几日后来到莒县。梅彬、独孤遥和拨拨仁三人生得胡人之相，所以，唐赛儿让他们戴上斗笠，尽量遮掩住脸面。

五人在莒县一家客栈暂且歇息，市井繁华，人烟辐辏，虽不比京城，但和这几天野外奔波的独孤遥和拨拨仁来说，那就是天上地下了。两人耐不住了，嫌客栈中的酒不好喝，来到街上，四处找酒喝。两个人皆是胡人面相，街上孩童看了，觉得新鲜奇怪，跟在后面，一路嚷嚷。嚷嚷声早就惊动了一人，此人为莒县典史，唤作吴经熊，最喜包揽词讼，倾轧善类，从中谋利。当下见到独孤遥和拨拨仁二人，觉得似曾相识。就跟在两人后边，一路走一路想，看见那两人进了一家酒楼之中，这吴经熊猛然想起，眼前的这两个人就是官府通缉的要犯——驸马府中的独孤遥和拨拨仁，布告上画有他们的头像。

吴经熊大喜，心想这下我要发财了！抓住了这两个要犯，赏金不少不说，说不定还能升官哩。想到这里，吴经熊三脚并着两步，赶紧回到县衙，报告了县令，县令有点不信，说：“你能确定真的通缉犯人吗？”吴经熊道：“不管是也不是，先拿来问问。宁可错捕，不可漏捕，不然，何以对得起圣上？”听到吴经熊这样说，县令虽有点反感，但确不好再推辞。发下签来，急招县尉带三十余人，前去捉拿。要说这莒县县尉，可不是一般的人，是开国功臣常遇春本族侄孙，名叫常继祖，原籍怀远，少时经常在涡河、准河中戏耍，熟谙水性，江湖上人称箕水豹。使的是祖传的虎头湛金枪，更是善于骑射，万人莫敌。只因蓝玉事件后，朱元璋猜忌忠臣，令常遇春之子常茂等人驻守长城，不给粮草，常茂愤懑逃走后，告诫族人隐居不出，所以常继祖屈身莒县，做了一名县尉。

闲话少叙。这箕水豹常继祖得令后，命兵士将独孤遥和拨拨仁饮酒的酒楼团团围住。他提着虎头湛金枪只身上楼，早看见独孤遥和拨拨仁在那里喝酒。二人已经多日不尝酒味，这下逮到美酒，不禁喝得昏天黑地，那里辨得东西南北？常继祖招呼捕快上来，将铁链望他们脖子上一套，牵了就走。

独孤遥和拨拨仁这才反应过来，睁着醉眼对常继祖说：“你是谁？我们来——喝——喝酒——，”常继祖道：“谁和你喝酒？你们犯事了，知县相公叫我来拿你们。识相的，就乖乖地跟我走吧。”高鼻碧眼的拨拨仁听说是来他们的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扳住常继祖的双肩，要把他摔倒，胡人的摔跤靠的是力气和技巧，还有熟练的程度，拨拨仁摔常继祖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，要是一般人，早就被他扔到了楼下，可他今天运气不怎么好，遇到的对手是常继祖！

在拨拨仁把自己举起时，常继祖用手紧扣住他的双臂，拨拨仁举得起来，却扔不出去。一击不成，刹那间形势逆转，那常继祖双腿凭空落下，正好夹住了拨拨仁的脖颈。拨拨仁顿时感到肩上千钧重量，压得他承受不住，慢慢地倒在地上。独孤遥见状，一拳朝常继祖打来，却被他接住，顺手一拉，独孤遥站立不住，倒在了拨拨仁的身上。

常继祖道：“把这两个家伙捆了，送于知县大人发落。”独孤遥和拨拨仁生于驸马府，哪里受得了这样如狼似虎的五花大绑？拨拨仁叫道：“不要捆得太紧！我究竟犯了什么罪，你们敢抓我？你要知道，我是驸马府的，你们会吃不了，兜着走的。”常继祖一听，这两人是驸马府的，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。小时候，常继祖寄居在叔叔常茂家中，常茂和驸马梅殷交好，时常往来，常继祖就经常去驸马府玩耍。在驸马府，常继祖最好的朋友就是梅彬，所以他一听独孤遥和拨拨仁是驸马府的，就想起了梅彬。常继祖挥挥手，让捕快们先退下，楼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。常继祖对独孤遥等二人说：“你们二人是驸马府的？你们可认得一个叫梅彬的么？”

独孤遥道：“你也认得我大哥？想不到在这千里之外，也有人知道我们大哥。你看，我大哥的名气有多大？”常继祖道：“梅彬是你的大哥？那他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呢？”独孤遥道：“我大哥在客栈里没有出来，我们只是先出来喝点酒，这也犯了法吗？”正说着，就看见有三个人急匆匆地上楼来，二男一女，其中一个男子叫道：“谁吃了豹子胆了，敢拿我的兄弟？”

常继祖一看，那个叫喊的人正是梅彬。“梅大哥，许久不见了！”梅彬一看眼前的提枪的捕快，不正是小时的玩伴常继祖吗？梅彬一见，上来一把抱住，说道：“继祖兄弟，想不到你在这里。”常继祖有点尴尬，说道：“是啊，现在我在莒县做个县尉，混混日子。今天受县令大人差遣，说有两个被皇帝通缉的要犯在此饮酒，要我将他们拿回衙门。想不到却是哥哥的兄弟，惶恐，惶恐，怕是县令大人弄错了。”梅彬道：“我们没有犯法，如何要拿我们？兄弟快快把他们放了吧。”常继祖道：“既是拿错了，我想知县大人会放的，若是现在就放了，大人那里不好交差。”

梅彬道：“我们兄弟见面，先不说这事，就在此地痛饮一番如何？”常继祖鼓掌道：“好！”“我的这两位兄弟是不会走的，你先把他们解开。”“这个使得。”梅彬向常继祖道：“这个就是白莲教的唐教主，还有萧公子。”常继祖道：“白莲教的唐教主？就是民间相传的那个除妖邪，祛瘟疫、武功盖世的佛母么？”梅彬道：“正是。”

那常继祖放倒银枪，弓身下拜。唐赛儿扶起他，对萧韶道：“他们兄弟许久不见，来，我们也来陪他们痛饮一回。”这时，梅彬已经解开了独孤遥和拨拨仁身上的绳索，六个人围坐下来，常继祖一拍桌子：“小二，上酒！”“好嘞！”店小二应着，就在帘子后面，搬来了一桶好酒。梅彬道：“继祖兄弟，以你的大才，何必在这个小县做这样的小捕快？有什么出息，还不是空负了你一身武功？你又无家室拖累，不如我们一起跟着教主，纵横江湖，无拘无束，那是何等的快意！”常继祖正要答话，就听见楼下拥上来了三十多个兵丁，领头的是莒县典史吴经熊。

吴经熊冷笑道：“常继祖！县令大人让你来抓贼，你倒好，反和贼人喝起酒来了！我看你是反了！左右的，与我把常继祖和这几个贼人一起抓了。”那常继祖平时受够了这个吴经熊的气，现在正喝到兴头上，听到他这样吆喝，没了脸面。不由大怒，端起一碗酒就向吴经熊的脸上泼去。

“泼得好，泼得好！常继祖，你等着好了。”吴经熊恨恨地道。这吴经熊虽是小小的典史，但他的表姑父乃征南大将军陈懋，后封浚国公，所以连县令大人也让他几分。吴经熊占强惯了，这下受此奇辱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？但他终是忌惮常继祖的武功，知道敌他不过，不敢现场发作。只是连连退后，让带来的兵丁去抓唐赛儿六人。有几个不知死活的，便抢上前来。那拨拨仁还在醉中，昏头昏脑的，哪里知道高低？见有人来抓他，就拨出刀来，把那些上来的兵士一刀一个，切西瓜般的，杀倒在地。

吴经熊毕竟是个文官，见杀了人，流了血，早就吓得走不动路了，靠在门框上，站在那里抖抖索索。独孤遥见了，鄙夷地说：“你就这点能耐啊？一不做，二不休，我送你上路吧。”趁着酒兴，“哧”地一刀，往他脖子上一抹，可怜那吴经熊，年纪轻轻便化作了一场**。常继祖没有料到独孤遥和拨拨仁这样鲁莽，不禁大惊失色，说道：“各位兄弟，你们这样可就是害煞小弟了！如今杀了人，叫我如何是好？”

梅彬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，他只好对常继祖说：“事已至此，兄弟，那我们就一起干吧，白莲教扶危济困，替天行道，它不减你我大丈夫的本色。现时，此地不可久留了，我们这就住青州出发。”常继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：“也只好如此了。”提着虎头湛金枪当先下楼，对围着酒楼犹疑不定的士兵道：“吴经熊已被我杀了，你们赶紧让开，挡我者死！”见吴经熊已死，这几个贼人又凶猛异常，那些前来围捕的兵士只恨爹娘少给了两只脚，顷刻之间，一哄而散。

六个人离开莒县，行了一日，来到一个村子。村头有一棵银杏，是一株参天大树，这树生得团团如伞盖，枝桠向四周伸出，树荫足有两亩地那么大。众人走得累了，在树下歇脚，赛儿忽然在大树的树干上，发现了一朵小小的莲花，雕刻莲花的刀痕犹新。赛儿知道这是白莲教活动的标志，这个村可能就是白莲教活动的范围。唐赛儿对大家说：“今晚我们就在这个村子歇息吧。”

虽处山东，这个村子却是典型的江南建筑，小巷连着小巷，屋檐挨着屋檐。众人在村子里走着走着，没多久又转回来了。正诧异间，一须发张开，身材高大的汉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家的面前，见了唐赛儿纳头便拜。赛儿一看，认得是红阳堂主孟清。赛儿道：“孟堂主，你为何在这里？”那孟清叹了一口气道：“教主有所不知，自你走后，我红阳堂被拐子马发现了，他联合黑白二鬼不断骚扰。我们在明处，他们在暗处，多少徒众遭了不测。为了不影响九砂村王前辈，红阳堂主动撤出合兴村，来到莒县。”

赛儿问：“这叫什么村子？”孟清道：“浮来山村。现在堂口有了着落，只是缺乏人手，附近村民，十分尊崇白莲教，大家热情很高，就是没有人来统领他们。”唐赛儿道：“我这里有梅彬、常继祖四兄弟，让他们协助你如何？”孟清道：“若得众位兄弟相助，那真是锦上添花了。”梅彬、常继祖四人领令，就在浮来山村驻守下来。

见孟清提到九砂村，唐赛儿忽然想起王宪、蓝衣儿、黄燕然、吴铭和康昭来。这四个人是不是到了九砂村？九砂村会不会被青龙会发现？会不会被青龙会骚扰？唐赛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心思，就是把九砂村建成青阳堂。

在浮来山村住了几日，唐赛儿说：“红阳堂、白阳堂均已建成，要是把九砂村建成青阳堂，那我白莲教的诸堂口就初具规模了。离开九砂村已经多时了，我不知道那里的兄弟情形到底如何？我想和韶弟先回九砂村一趟，你们就在这里护教传教，一有事情，我会派人和你们联络的。”众人应诺。

告辞了红阳堂众头领，唐赛儿和萧韶又启程往九砂村而来。一路上，轻风细雨，百花盛开，却是一个好光景！隔了这么多天，两人又重新单独在一起，心情自然轻松了许多。走到一个山坡上，萧韶提议稍作休息。唐赛儿手摸着萧韶的脸庞，心疼地说：“韶弟，这几日的折腾，你瘦多了。”萧韶道：“都是我连累了姐姐，不过，也好，我们虽没有刺杀到狗皇帝，却得到了几个好兄弟，这一趟没有白跑啊。”

萧韶想了想道：“刺杀皇帝的事，这么隐秘，不知道那个狗皇帝是怎么知道的？他们分明是提前作了充分的准备，在等我入瓮哩。”

“是啊，我也觉得，可能是有人走了消息。”

“那是谁哩？谁走了消息？”

赛儿道：“都怪我一时不注意，把你去京刺杀皇帝的事，说与王宪和蓝衣儿听了。可是奇怪了，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，按说，他们应该不会出卖我们的。”

萧韶道：“应不应该只是猜测。不过，我看出了：王宪兄弟是很喜欢姐姐的。既然他那么喜欢姐姐，就不会喜欢我的。”赛儿道：“你不要胡乱猜疑，王宪不是那样的人。纵然他不喜欢你，也不会害你的。也许是那兵部尚书金忠真的会算，像李捷一样，能知前后未来之事呢？”萧韶有点幽幽地：“但愿如此吧。”

两人一路说着，不知不觉到了九砂村。这时金乌西沉，残月初升，正是傍晚时分，两人进村一看，不由得大吃一惊。